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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夏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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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再明顯一點,我看不出來的。”

五月,茂密的“碧濤”在涼亭上纏繞,織出舒適的涼蔭。亂月流和明夏置身於醉竹居邊上這片濃翠欲滴的碧色波瀾中,兩人之間是用小片白紙盛放的不同的香料。亂月流握著小刀靈巧地劃開一個個硬殼,倒出裏面的香籽,香氣愈發濃郁。她好笑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撥弄著香料的明夏,調侃地開口。明夏用那雙靈動的異色美眸瞪了她一眼,垂頭拾起小桌旁邊精細的香包。

“哼。別打趣我,快點做。”

“雖說十天前卡爾是說過今天回來,你也不用一大早就跑來這兒分什麽香料吧。”

“死丫頭!你姐姐我每天逗你玩兒哄你開心幫你除草澆花抓害蟲做這麽多,你就是用取笑來報答我的啊……”

明夏揮舞著手帕正要張牙舞爪地撲上去,門房來到了涼亭外。

“明夏姐!明夏姐!”

明夏迅速轉頭,同時起身,嘴裏喊著。

“披旦華,什麽事?”

“有客人!說是拜訪亂月騎士和明夏姐……”

話未說完,明夏已經越過他往大門跑去。亂月流好笑地看著她的背影,倒了杯茶給氣喘籲籲的門房。

“謝謝騎士!可是,騎士不用去看看嗎?”

“我慢點去。明夏大概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騎士大人和明夏姐都知道客人是誰?”

“豈止知道?明夏等了三個月了呢!”

門房點點頭,有些疑惑地撓撓頭,靦腆地笑了一下。

“我還以為明夏姐是等卡爾團長呢,看來是我弄錯了。”

◎◎◎◎◎◎◎◎◎

當亂月流撇下門房迅速趕到瀾別苑大門、看到來客時,她實在不知道心情是變輕松還是變沈重了。

不是她擔心的科辰人,雖然來人生得不錯,但是遠遠不到九躍族人那種嫵媚而驚艷的程度。可是,也絕對不是亂月流想看到的面孔——

三個月不見,布蘭特的淺金長發似乎剛剛剪過,整齊而清爽,用淡墨色的玉冠束起。那雙碧藍色的眼睛更加神采飛揚了,青竹壓紋的長衫襯得他長身如玉,氣質斐然。他站在一頂華麗的轎子旁邊,轎子後面是四位新的隨行官,和其他等階較低的仆役婢女。明夏在他面前規規矩矩地站著,亂月流卻看到她的眼睛瞟向大路上往來的行人和馬車。布蘭特偏頭,笑意更深地望向亂月流,朝她拱手。

“亂月騎士,別來無恙。”

亂月流也禮貌地回了禮。明夏走到亂月流身邊,笑了笑。

“我進去備茶。”

亂月流感覺到她的失落,不好挽留,只能點了點頭。雖然心裏懊惱剛剛沒有把門房拉過來,亂月流臉上仍然掛著雲淡風輕的微笑,將布蘭特請進去。自從上次龍騎士集訓之後,就再沒見過。而那次很顯然是不愉快的見面。

得知布蘭特是代替卡爾團長前來之後,明夏眉間的神色越發沈重了。

“蘭城突然發生小規模暴動,卡爾團長只能繼續留在那裏,而我當時正在蘭城,到登良島也是順路。明夏小姐,這是卡爾團長讓我給你的。”

布蘭特身後的紫衣少女揮手示意庭下的仆役擡上一口大箱子。明夏這才顯得稍微有些感興趣。亂月流看向布蘭特,只見他清俊的臉上笑容一如往昔,不留任何破綻。明夏走上前來,低頭嗅了嗅,驟然驚喜出聲。

“蘭城的息土?”

亂月流聽到,不禁微微一笑。喜愛擺弄花草的明夏這幾天偶爾有提到,此時是蘭城息土五十年來育成出售的旺季,千金難求。可是,不遠千裏搬一箱息土……實在不像卡爾的作風。再轉眼看明夏,卻見她滿臉驚喜感動,小心地撥開箱上的扣。

息土雖名土,實際卻像是凝固的水流,或是化開的水晶,極美。箱一開,一陣清甜彌漫開來,如瓊液般晶瑩剔透,不含一絲雜質的息土用雕刻得精致細膩的木盆盛著,泛著鐵藍色的光澤,微微蕩漾。

“明夏小姐對這禮物還滿意嗎?”

沈默了一陣後,布蘭特開口。明夏慢慢將目光轉向布蘭特,似乎仍沈浸在某些回憶中,只是下意識地點點頭。

“卡爾團長還讓我轉達一句話,午夜露重,記得添衣。”

明夏聞言撲哧笑出來,進而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卡爾大哥料事如神啊。多謝公子相告。”

此時,泰勒派人來請亂月流,布蘭特跟著一起出了瀾別苑。

“騎士大人務必萬事小心。”

布蘭特不同於剛剛的輕松笑容,一臉嚴峻,碧藍的雙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刺得亂月流發暈。她拱手,鎮定地道別,轉身。

就讓山洞裏的對話翻過去吧。翻過去。她只是亂月流,而他只是一個叫布蘭特的商人,一個遠在天邊的富家公子。暗自下定決心的亂月流沒有回頭,否則她會註意到那雙始終緊跟著她的眼眸有多少深情,多少堅持。她會發現在這樣一雙明亮而執著的眼眸中藏著怎樣一個風暴般自負而強有力的靈魂。如果她看到了,也許會懂,布蘭特不再是那個失明的10歲男孩。而過去,不會簡單地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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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團長寄來了卷宗和快報。這些厚厚的資料攤在一向被整理得一絲不茍的桌上,足見愛潔的泰勒有多反常。

亂月流跨進明渚堂商議廳,見到淩亂的桌面和桌前低頭沈思的泰勒,眉頭也皺了。泰勒讓她坐在桌前,將一疊褐色的報告推過去。

“科辰這5個月來的行蹤。地理角度看,漫無目的,仿佛純粹的游牧。這是我們之前知道的。”

他又推過去另一邊幾張淡黃的報告紙。“之前沒註意的是,那些地方都有科辰的舊據點,他們將這些舊據點聯系起來,統一調動。而蘭城是卡倫殿下新政試點的大城,這一年多來較為動蕩,成為他們活動的最佳集中地點。無故增多的擾民行為,多是他們的傑作。”

“鬼族呢?與鬼族有沒有交集?”

亂月流快速瀏覽著泰勒遞過來的資料,開口詢問。泰勒臉色沈了幾分,手指輕輕點了點桌子最右邊的報告。《蘭城鬼族暴動與九躍族科辰分支關系密切》。

“是通報給卡倫殿下的機關文件,由三騎士團聯合調查得出的結論。”

若真的牽扯上鬼族,那麽在對付九躍族的時候就不能怎麽手下留情了。

“過幾日等卡爾團長指示,估計都得去蘭城。”

亂月流點點頭,資料顯示科辰並沒有在尋找宗主,明夏應該沒什麽危險,她和泰勒也沒必要繼續留下。

從明渚堂回來,已近午夜。當她準備走近醉竹居,一陣奇香使她停下腳步。她扭頭望向瀾別苑內部的小徑。這是息土的味道,卻好像有些變化。亂月流轉身走過去。

白天坐的涼亭裏,明夏一手撐著頭,一手輕輕地在息土中劃動。她穿著一條純黑的裙子,裙子鋪滿了涼亭一邊的長椅。蓬松的裙擺上綴著碎鉆,在息土鐵藍色的光暈中,仿如一條揉碎了萬千星光的涓流。黑色的紗質外套披在身上,隨著她手的晃動而飄舞。黑紗之上,那頭金藍色卷發自然散落下來,斜斜的劉海投下陰影,為她俏麗的臉龐添上朦朧飄渺的詩意。

亂月流駐足,不知該不該繼續走過去。明夏看到她,擡手。

“流兒,過來。”

亂月流不聲不響地坐在她對面,疑惑地看著她。明夏溫柔地笑笑,姿勢未變,輕輕地開口。

“我知道了。科辰分支宗主的事。”

亂月流騰地一下站起來。

“哎哎,坐下,聽我說。”

“明夏,對不起,我們隱瞞不是因為不想你找到家人……”

“我都說我知道了,我知道!天啊,這五個月你就一直這麽不安地過來的嗎?可惡的卡爾,嘖嘖。”

“你都知道?”

“嗯。龍騎士集訓時發生的事,科辰一支最近搞出的這麽多事,還有他們需要個傀儡宗主的事。”

“怎麽知道的?”

明夏只是微笑。

“……布蘭特?”

“哎呀,你真的猜到了!我拜托他去調查的。都是流兒那天不夠坦白嘛。”

亂月流低著頭坐回位子上。

“龍騎士集訓回來那天你就怪怪的,還刻意轉換話題!我猜是會牽扯到我,所以我就去找那天也在的布蘭特公子啦。今天下午他便叫人送了信給我,說明了事情。”

亂月流點點頭。心下卻疑惑。暗中調查科辰分支的事只有龍騎士團在做,他是如何知道龍騎士團的消息的?卡爾說的?

“其實……我也有所隱瞞。”明夏微微垂頭,“以前的記憶,我沒有忘得一幹二凈。比如,”她扯扯黑裙。“我記得族裏以黑為貴,女九躍族人要自己縫制黑色的衣服,並且為它熏上各式香氣。我也記得一些痛苦的記憶,被逼著在深山中搜尋藥草,雖然恍惚得像夢,卻始終忘不掉。”她嘆了口氣。“現在倒有些後悔呢,如果我能積極點弄清楚我是誰,現在你們也不會這麽被動,事情也會好解決吧。”

不等亂月流開口,她卻嫣然一笑。“可是,我是誰,難道還不夠清楚嗎?”撫了撫卷發,異色的眼眸溢著堅定的神采。

“我是明夏。你看到的,卡爾看到的,生活在瀾別苑裏的,就是明夏。無論我記得什麽忘了什麽,我只是明夏。”

亂月流楞了楞,終於微笑起來。不再對她隱瞞,實在讓人輕松。不過讓她雀躍的,則是明夏對待這個問題的豁達。就算此時找到了她的家人又有何妨?十幾年來她一直是明夏,以後,也會是明夏。不同於呼折為了妻子而留下,不同於披旦華因為天生無感而被家族排斥,明夏一直是直覺地將自己當做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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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夏望望星空。

“午夜了呢。”

“嗯?”

“給你看個好東西。”

明夏眨眨眼睛,擡起一只手。白皙的手指觸到息土的表面,息土如水般泛出圈圈波紋,香味陡然變濃。第二次接觸,停留的時間長了點,洋溢出的香味中又添了些新的芬芳。明夏的五指輕巧靈動地觸碰著息土,仿佛按照某種旋律彈奏著。香味變幻,很快亂月流已經無法分辨四周的香氣究竟有幾重了。而仿佛受到召喚,周圍的草叢中飛出白色的蝴蝶,漸漸往亭子靠近。明夏停住動作,蝴蝶仍在飛舞,只是更加隨意,有好幾只穿過了涼亭,繞在她們身邊。

“好漂亮。這就是卡爾團長的禮物?”

明夏笑著點點頭。一只蝴蝶翩然落在桌上,不再動彈,細看之下,亂月流驚呼。

“這……離歌?”

“對,離歌花。”

亂月流擡眼,才意識到那些白蝴蝶正是白天滿院可見的白色離歌花。

“離歌花可以在息土的召喚下飛舞。這種召喚術,也叫離歌。流兒,離歌還有個更好聽的名字,叫覆情。”

聽到這與離歌截然相反的深情的名字,亂月流轉回目光,卻因明夏的笑容而怔然。

明夏一直愛笑,那笑容也很妍麗。可是現在,她的笑,不屬於凡世。這是九躍族人才會有的妖嬈,她絕色的容顏,綻放著燦爛奪目的華貴,絕代芳華,天地失色。在覆情花瓣漫天舞動時,她的每一次眼波流轉,螓首微動,都美得富麗優雅。她帶著這樣的笑容,輕聲開口。

“息息相依共白首,覆情難收。”

亂月流回神,理解了她說的話,才驚詫卡爾心思之深。

花瓣漸漸停歇,明夏起身,抱著息土走遠,亂月流則往醉竹居走去。

“對了流兒,你知道布蘭特為什麽願意幫我調查嗎?”

他不是一直挺閑的麽。亂月流回頭,沒有吭聲。

“他讓我好好照顧你,不要受傷喔~這也是我為什麽拉著你刺繡下廚分香料就是不讓你跑兵營!嘖嘖,雖然他什麽都沒說,不過你就是他內定的沒錯吧?嘿嘿,晚安流兒!”

明夏拎著裙擺一蹦一跳地走了,亂月流仍然石化。布蘭特絕對不會拜托明夏照顧她什麽的,但必然是說了什麽導致明夏這樣想。亂月流倒在床上的時候又想,一直以來以為是自己拉著明夏分散註意,卻沒發現事實正好相反。

㎜㎜㎜㎜㎜㎜㎜㎜㎜㎜

“明夏小姐知道了?”

泰勒挑了挑眉。卡爾團長的調令已經下來了,他們明天啟程去蘭城。還以為會將這件事保守到最後,沒想到明夏已經托布蘭特去調查了。

“最奇怪的是,我昨天才從你這裏知道的事情,布蘭特都已經全部調查出來了。這些不是軍機嗎?為什麽商會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沒什麽不妥,這些調查成果有至少一半是商會出錢,以卡爾團長對布蘭特的賞識,就明夏的事情征求他的意見的話也是可能的。”

“原來如此。”

“不過,布蘭特對這些事情這麽上心倒是有些難得。他不是一向游山玩水不問世事的嗎?聽說在這兒停幾天之後又會往月城去。對了,你與他是舊識,要不要臨走前與他談談?雖然他只是個貴公子,畢竟還是名義上的副董事,未來可能需要借助商會的力量,和他事先打個招呼,也算有備無患。”

“……我想,你去會比較合適,泰勒。我和布蘭特公子也只是,只是點頭之交。我對商政遠不如你熟悉,更何況,何況……”

將亂月流有些慌亂地尋找借口的模樣看在眼裏,泰勒有些意味深長地推了推眼鏡。

“亂月,你和布蘭特有過不愉快?”

“不!沒有。”

“雖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讓你對他始終有著明顯的抗拒感,但是我個人認為他不是一般的紈絝子弟。拋棄以往的成見重新認識他吧。”

亂月流的從前,知曉的人除了半神和遠方表親就沒有了,也難怪泰勒以為她疏遠布蘭特是因為一向看不起嬌生慣養的貴公子。亂月流垂著頭沒有接話,泰勒又再接再礪地說道。

“別的不說,卡爾能這麽快地讚賞他便是一個證明。還有龍騎士集訓出意外之後,你在醉竹居養傷,他在米德蘭諾公館也躺了好幾天,他不讓探望的我和卡爾聲張他的傷勢,還特別說明不要讓其他龍騎士知道。那次真的是龍騎士準備不足才害他受傷,他卻全部諒解了。所以,如果你可以的話……”

“……我知道了,我會去的。”

聽完泰勒的話,亂月流實在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重逢之後,她實在欠他太多,而每次,都被她盡量忽視掉了。

第二天,滿懷心事的亂月流正步履沈重地走在去米德蘭諾公館的路上,身後忽然沖出一輛快速奔馳的馬車。經過亂月流身邊之後卻停了下來,一個熟面孔的中年男子慌慌張張地下了馬車。

“亂月騎士!你也是收到了信箋才趕過去的嗎?”

“城守大人?”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向埃克維爾家族交代啊!”

“怎麽了?”

“騎士大人不知道?布蘭特被綁架了!”

猶如五雷轟頂般,亂月流晃了晃。她皺起眉,握緊身側的長劍。

“你要去公館?”

“對啊!”

“好,我們上車。你給我仔細說說怎麽回事。”

※※※※※※※※※

亂月流沒想過,布蘭特會成為被襲擊的對象。

昨夜布蘭特所住的公館被人放毒,十幾個仆役、包括隨行官,因為白天收拾東西而累壞了,不知不覺中被毒昏,第二日一早才發現布蘭特不知所蹤。同時城守收到一封信,講明要用瀾別苑的明夏換布蘭特。

毫無疑問,科辰叛黨所為。

他們選擇的交換地點,是四五個月來常發生塌方、現在已禁止通行的某處礦脈。卡爾一直在尋找優秀的地質學家和工程師,想弄清楚礦脈反常震動的原因,卻始終沒有收獲,也不知道這群人把那兒當據點有多久了。

稍稍詢問過公館裏的仆役之後,亂月流寫了一條信箋讓城守派人送給泰勒,她立刻動身趕去科辰約定的礦脈。

亂月流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麽。論謀略、武藝,布蘭特的水平不在她之下。她受過軍事訓練,深知同伴遇險時最錯誤的做法就是頭腦發熱地跟上去,可是此時,亂月流的理智僅僅足夠支撐她吩咐泰勒去保護明夏,而自己毫不猶豫地追過去。路上,她憶起大瀑布區的懸崖,憶起布蘭特明知自己不會有事仍然擔心得撲過來的行為。可以理解了,自己現在的行為,和他當時的行為根本一樣無謂。即使在心裏這樣嘲笑自己,追趕的步伐,卻沒有慢下一點。

九躍族精通藏匿和反偵察,不過也許是科辰族太大意,亂月流用了“蹤”之術,很快找到了他們所在的基地。仔細觀察了幾個小兵進出結界的方式之後,亂月流低聲念起隱身和混淆咒,也成功進去了。

深夜,科辰營地一頂不起眼的銀灰色帳篷內,一個男子垂頭坐在正中間的椅子上。淺金的頭發有些淩亂地散落,墨藍的衣袍上蹭了些臟汙。他輕閉著眼,表情冷凝,端坐的模樣顯得沈靜而驕傲。門口的簾子忽然被掀開,一個長相極美、雙瞳異色的男子制止了身後的侍衛,單獨走了進來。他看向椅子上沒有睜眼、從被帶進這個房間就沒再動過的男子。

“布蘭特公子,冒犯了。”

布蘭特睜眼,碧藍的雙眼沒有焦距,只是茫然地看著前方。註意到這點,那名科辰男子微不可查地彎了彎嘴角,但很快恢覆了沈重而尊敬的表情和語調。

“看來毒藥藥效還沒過,但我相信很快公子的視力就能恢覆。不過,勸公子不要妄想逃出去,就算沒有外面三層精兵,公子現在中了我們的特制毒藥,全身無力,斷不可能憑一己之力站起來。身體的解藥,當我們捉住小宗主後就會立刻給你。還請公子稍安勿躁,好生休息。”

布蘭特垂下眼簾,清冷的字句從唇間吐出,並沒有夾雜太多情感起伏。

“疏莫,你和你帶領的族人這樣對待米德蘭諾副董事,恐怕很難善後啊。”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從蘭城一路而來,蒙疏莫先生關照不少。雖然閣下始終蒙面、且來去匆匆,鄙人也要調查清楚客人的姓名身份,才不算失禮吧。”

淡淡的調侃,讓疏莫變了臉色。他繃著臉,勉強寒暄了幾句便甩袖離去。走到離門口不遠處,他停下,找來跟在後面的副將。

“嚴加看管。”

“是。宗主,萬一布蘭特的毒一直消不去,商會那邊……”

“哼,他知道太多,何必送回去?”

“宗主的意思是,滅口?”

“這麽個無所事事的富家小兒,路上那麽多次都沒法綁住他,還能讓他調查出我們,龍騎士必然告訴了他很多信息。如果套不出有用的,就直接除去。”

“是。”

一行人離去沒多久,送膳的人來了。九躍族無法覆制的外貌和氣味成了有效的防禦,守衛們不需要嚴格檢查就能確定來人是敵是友。他們熱情地擁上去閑聊了起來。一名廚子管也不管全身無力的布蘭特,將飯菜放在帳篷內就轉身離去。帳外的喧嘩聲未散盡,布蘭特感覺到有人從窗邊翻了進來,警覺地皺眉。

“你怎麽會笨到被抓起來!”

壓低了聲音的責備,卻讓布蘭特一陣錯愕。

“涅朵?”

亂月流卸下散發著花香的披風,才註意到有些狼狽的布蘭特,以及他無神的雙眼。她吃了一驚,快步上前。

“你的眼睛……”

“大概正巧對他們的毒比較敏感,昨夜的毒,現在還沒恢覆過來。你怎麽來了?”

“現在的重點是怎麽走吧。你動不了?”

亂月流謹慎地在帳篷裏掃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麽禦敵措施。她重新走向布蘭特,開始查看他的椅子和身體狀況。

“對,是九躍族的另一種毒藥。他們要拿我換明夏小姐。可有派人保護她?科辰人不會坐等明夏小姐被送上門的。”

“有,泰勒安排。看來除非拿到解藥,否則這毒不會消退。”

亂月流拔出靴子裏一副匕首,猶豫了一下。

“涅朵,你……咳……”

布蘭特只感覺到亂月流的手伸入他懷中,把什麽東西系在他外衣和中衣之間,剛驚訝地開口,又被塞入一粒溢著奇香的藥丸。

“匕首在你懷裏,用於防身,如果你能動了的話。剛剛吃的是姜母,刺激類營養精,你現在應該不容易餓,也不容易倦怠。但若他們再下毒,你只能自求多福,我沒有任何解毒的東西。”

“你去哪兒?”

“等待時機救你出去。”

尾音跌落在窗邊,化成細風。

三天,布蘭特換了七八個帳篷。疏莫軟硬兼施,卻發現布蘭特似乎真的不知道龍騎士和其他團的計劃。顧慮到他對毒反應劇烈的體質,暫時還不想殺了他的科辰人沒有添其他毒藥,反而每天給了些身體的解藥。

“宗主,外面還沒得手。”

疏莫鐵青著臉,雙手一錘,面前的矮幾裂成碎片。

“木華是怎麽辦事的!”

“龍騎士泰勒守得很緊,根本不讓明夏落單,而有他在,城守也不敢抓起明夏。”

“不行……再拖下去,蘭城那邊……”

“還有一件事,宗主。根據這三天的觀察,那名女龍騎士不知所蹤。”

“亂月流?……你認為她去執行秘密任務?”

“屬下覺得,龍騎士不敢不顧布蘭特的死活。但是他們現在這麽守著明夏,好像對布蘭特胸有成竹。”

“哼,估計是在安排什麽秘密進攻吧……”

“原來如此,那更好,越多人來死得越快!我們科辰最擅長的不就是憑氣味殺敵麽?若是單獨,向來崇尚團隊的龍騎士可不敢單獨出來……”

“不可掉以輕心。加大看管人數,龍騎士可不是一般兵卒。”

“是。宗主,為了安全,解藥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必,就算拿到了他們也不知道怎麽用……”

疏莫右手下意識地撥了撥燈芯,眼裏溢著殘忍的笑意。遠處驟然傳來幾聲轟鳴,房內幾人臉色一凜。

“應該,應該是哪裏礦脈又出事故了,宗主不必擔心,我派人……”

“不……若龍騎士有意進攻,我們就要對任何異響多加小心。走,去看看。”

幾個人快步走出了帳篷。

過了一會兒,一個身影從裏間櫥櫃裏走了出來。她拍掉身上的藥草,走到正座右邊的吊燈前,輕聲念動咒語,右手一翻一推,燈具與支撐的燈座接口處裂開,一個湖藍色的小瓶子掉了下來。將解藥拿到手後,那抹單薄的身影迅速翻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布蘭特在這三天裏,靠亂月流每晚送來的姜母維持體力。眼睛的刺痛感已經漸漸消退,身體也恢覆了三四成。正閉目時,他聽到窗邊有一陣異響。同時懷裏的匕首發出像前幾個晚上一樣輕微、溫和的震動。

“涅朵,你早到了……”

“快跟我走。”

亂月流將布蘭特背在身上,低聲念動咒語。火光霎時從帳篷各個角落竄了起來。借著火光掩護,亂月流帶著布蘭特破窗而出,朝礦脈出口奔去。

布蘭特摟著亂月流的肩膀,此時他才意識到亂月流瘦弱得一只手就能圈住。如果不是用上法術,他相信亂月流是不可能拉得動他的。他另一只手原本搭在亂月流的肩頭,此時慢慢摸索著環住亂月流的腰。身體貼近了些,他感受到亂月流的僵硬。他輕勾薄唇。

“這樣你會輕松些的,騎士大人。”

非常正經的聲音自腦後傳來,亂月流咬咬牙,決定隨他去。好在布蘭特沒有其他動作,否則她無法在用法術托住他、觀察落腳地的同時,還分神制止他的行為。

亂月流帶著布蘭特躲在一方叢林裏,四處奔走的科辰人沒能從茂密的樹叢中辨出他們的氣味。

“涅朵……”

“別出聲。”

亂月流正全神貫註地借著灌木的掩護打量著四周,布蘭特的一只手伸過來環住她的肩膀,整個人差不多趴在她身上。亂月流回頭正要把他丟開,卻發現,布蘭特看起來很痛苦。

“你怎麽了?”

以往毒藥不曾發作啊?亂月流扶著他躺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餵他吃了一粒解藥。

“是解藥?”

布蘭特伸手要拿,亂月流沒給。

“不行,分時段吃才能解毒,分段吃就是解藥的使用方法。”

這是她根據以往經驗和近三天的觀察得出的結論。布蘭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眩暈的感覺沒有好轉。這是此前完全沒出現過的,恐怕不是因為毒藥。

“是他們!在那裏!”

亂月流吃了一驚,立刻背起布蘭特往後退,同時將另一處叢林點燃。

“那邊!”

一群科辰人奔向火光沖天的地方,亂月流剛籲了一口氣,忽然一腳踏空。她連同布蘭特滾進了一處礦脈深井中。

待飛舞的煙塵靜止,亂月流費勁地坐了起來。

“你怎麽樣?”

“唔……沒事……”

汗涔涔的、蒼白的臉色完全不是沒事的樣子。亂月流正焦急間,被礦壁上一點晶亮吸引了目光。

在深幽粗糙的礦洞石壁上,一枚燦爛的光芒微微閃爍,奇異地安撫了她焦躁的心情。她扶布蘭特靠在墻邊,為他施了緩解疼痛的咒語。溫柔的光芒籠罩住布蘭特,他緊皺的眉舒展了些。

“等我。”

亂月流起身,走向那個似乎鑲了一枚鉆石的地方。登良島沒有鉆石礦,而已知的島上任何一條礦脈都不產夜明類的礦石。她小心翼翼地上前,發現光芒仿如通人性般黯淡到不刺眼的程度。光彩流轉之下,亂月流看清那是一個露出來的尖角。她想了想,轉身自布蘭特懷裏抽出匕首。

“涅朵?”

布蘭特有些緊張地低喊。

“別擔心。”

亂月流開始在石壁上輕輕鑿著。這樣過了一會兒,忽然一大片沙石掉下,耀眼的光芒剎那間充斥了整個空間,仿佛某聲欣喜的吶喊,振聾發聵。亂月流輕輕一撬,這塊巨大的自發光的礦石整個落入她的手中。

“是晶靈。”

亂月流回頭,驚訝地看到布蘭特坐了起來,雙眼恢覆了往昔的神采。他仍然很虛弱,聲音裏卻帶著篤定和驚嘆。

“萬年一結的晶靈,功用很多,最常用於儲存。也許是儲存過九躍族的力量,有了記憶,我一靠近才會有反應。”

“你的眼睛好了就是因為它?”

“應該是。”

“那你的身體能動嗎?”

“還不行,恐怕得老老實實吃解藥。”

似乎對力量延伸出來的毒藥無效。亂月流在布蘭特的示意下檢查了周圍,果然發現一個制作得精巧古樸的匣子。

“被使用過的晶靈比純凈的晶靈危險得多,它能儲存,也能反噬,比如力量、意念、智慧……用得不好,它會殺了自己。”

亂月流打開匣子,拿出裏面的鉆石環。和晶靈同樣的材質,沒有借助其他物質來連接的鉆石模樣的手環,通體璀璨明麗,奪人視線。

“這就是用來控制晶靈的‘玥’。將玥摧毀,晶靈就會開始反噬。”

“晶靈裏儲存的是九躍族的力量,那麽它們就是使用者。為什麽科辰人不把玥保管好,而是埋在極不穩定的礦層?一旦損毀,九躍族必會遭受重創。”

布蘭特點點頭,看向亂月流。

“沒錯,根本是自尋死路。這裏必定有其他隱情。卡爾團長也許知道些什麽。”

亂月流嘆口氣,望向不那麽遙遠卻危機重重的井口。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立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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